前言 基因編輯：連接歷史和未來
你可以說，這是一本關於歷史的書，在書中，我為大家講述了過去的100多年裡，我們對遺傳的秘密孜孜以求的追尋過程。在那段漫長的歲月裡，人類逐漸瞭解某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神奇因子會決定每個生物體獨一無二的性狀，最後又確定了這種名為「基因」的神奇因子就隱藏在每一個細胞的深處，鐫刻在長長的DNA分子鏈上。拜這個偉大的時代所賜，我們終於可以輕輕撥開神諭和天命編織的荊棘叢，透過五顏六色的皮毛、緊密交織的血管和肌肉，看清地球生命最深處的真實形象。在2003年「人類基因體計畫」完成後，我們自身的遺傳秘密也已經一覽無餘。當然，直到今天，對於人類基因體這部有著30億鹼基對的天書，我們能讀懂的部分仍然不多。但是這個偉大的時代裡無數輝煌的成就也給了我們信心──通讀這部天書，我們終將理解人類的一切秘密。
就像人類科學史曾經無數次證明過的那樣，瞭解越深，前言帶來的力量就會更偉大。當我們開始瞭解人類的遺傳秘密之後，我們自然而然地希望利用這些秘密讓我們自己更強大。
早在1963年，就在著名的DNA雙股螺旋模型獲得諾貝爾獎之後短短一年，分子生物學家約書亞•萊德伯格（Joshua Lederberg）就已經樂觀預言，透過修改人體基因來治療疾病，「將只是時間問題」。其中蘊含的道理不言而喻：既然基因對於生物──當然也包括人類──的性狀如此重要，那麼形形色色的人類疾病也一定會和基因的錯誤密切相關。既然如此，藉由修改基因的錯誤來治療疾病不就是個順理成章、釜底抽薪的辦法嗎？
萊德伯格的預言終於在1990年實現了。在那一年，威廉•安德森（William Anderson）醫生將一段功能正常的人類基因放入4歲小女孩阿香提•德希爾瓦（Ashanti DeSilva）的細胞內，以替代小女孩身體內出現致命錯誤的基因。基因治療便從科學家和科幻作家的幻想走進現實。雖然這次實驗在日後毀譽參半，但卻毋庸置疑地標誌著一個新的偉大時代的開始。
人類自此開始揮舞上帝的手術刀，修改自身的遺傳因子，對抗億萬年進化留給自己的病痛折磨。在此後的二三十年裡，基因治療得到過鮮花和掌聲，也走過血淚相伴的艱苦征途。而人類手中的手術刀，也不停地升級換代，從簡單粗暴的「缺啥補啥」，走進了精確編輯基因體的時代。
不得不說，這項早慧而晚熟的技術直到今天也還沒有真正瓜熟蒂落。科學家和醫生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低下頭承認，修改基因對抗疾病的浩大工程仍然需要更多投入、更多測試，以及更耐心的等待。但是沒有人否認，這項技術在未來的某一天，必定會大放光彩。
因此你也可以說，這是一本關於未來的書。因為從人類開始嘗試瞭解遺傳秘密、試圖修改自身遺傳因子的那一天起，這個事業就注定不會停步。在開始的時候，我們當然會像安德森醫生那樣，用粗糙的工具操弄單個基因，希望幫助那些罹患罕見遺傳疾病的人們⸺在這些不幸人們的體內，某個重要的基因出現了致命錯誤、失去了功能，因此只要把這段基因重新補回去，患者就能夠恢復健康。但是之後呢？我們能否用更精良的手術刀，直接修正錯誤的基因？再往後呢？我們能否同時修改多個基因，幫助那些身體內多個基因同時出現問題的患者？再更之後呢？
在治療疾病之外，我們會不會期待，修改基因能夠讓我們遠離某些疾病？那些有癌症風險基因的帶原者，當然會希望在癌症來襲之前將這些基因修復好；而那些對於細菌病毒沒有抵抗力的人們，自然也會希望透過修改自己的基因，讓自己從此對這些外來敵人高枕無憂。愛滋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畢竟，人們已經知道有幾個基因和愛滋病毒入侵人體高度相關！從糖尿病到高血壓，從近視到憂鬱症，從微量元素缺乏到骨質疏鬆，隨著人類理解更多疾病背後的遺傳秘密，隨著基因治療工具愈加精良，我們可以預見，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藉助這把上帝的手術刀，讓自己遠離病痛的侵擾。
那麼更進一步的……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會利用這項技術，讓自己更聰明、更強壯、更長壽、更美麗？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會照著我們的心意改造自己的下一代，把生命稍縱即逝的光華寫進我們的遺傳密碼，從此成為永恆？如果那一天到來，等待我們的是煥然一新的人類，還是魔鬼出沒的世界？我們應該歡呼人類從此將命運真正握在手中，還是要哀鳴人類的狂妄為自己敲響了喪鐘？
不得不說，對於這些問題，整個世界都沒有準備好答案。
但是未來的未來，真的已經開始到來。不管基因編輯意味著阿拉丁的神燈還是潘朵拉的盒子，這幕悲喜劇的大幕已經拉開，作為觀眾的我們都只能屏住呼吸，等待即將上演的悲歡離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