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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博物館裡
你來到博物館,排隊排了半小時,花了二十英鎊,然後站在那裡看著展出的藝術品;但你完全無感。你非常努力,也讀了作品旁的標籤,甚至借了語音導覽;但還是一無所獲。你該怎麼辦?
也許你不是非常喜歡這位藝術家。或者,大體來說,你其實不是那麼喜歡繪畫或是藝術。然而有些時候,欣賞藝術品對你而言是種享受,你甚至喜歡這位藝術家的畫作,也許還會欣賞這同一幅畫作。但是今天,出於某種原因,你就是無法欣賞。
聽起來很熟悉嗎?我們都有過這種煩惱。也許不是在博物館,而是在音樂廳裡,或是在睡前想讀一本小說的時候。浸淫在藝術中有時會讓人立即有感,但有時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兩者之間的界線非常細微。
我用這個例子來介紹美學這個主題,是因為我們在這樣的情境中感受到的經驗,就是這本書要談的重點—明確地指出「無法欣賞」(即便非常努力)這種經驗的本質,還有這種經驗對我們是何等的重要。
非菁英主義的美學
美感是關於一些特別的經驗, 這些經驗我們非常在乎。「美學」(aesthesis)這個希臘詞彙的意思是「知覺」。德國哲學家亞歷山大.鮑姆加登(Alexander Baumgarten, 1714-1762)在一七五○年引介了「美學」這個概念,他用這個詞表達「研究感官經驗」(Scientia cognitionis sensitivae)。
美學討論的經驗是全面的。我們在乎某些經驗高過其他的。不只是在博物館裡欣賞藝術品或是觀賞歌劇演出,還包括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見公園裡的紅葉,或是看見夕陽餘暉落在廚房餐桌上。甚至當你選擇今天要穿的上衣,或是思考著要不要在湯裡加一些胡椒,這些經驗也是美學。美學無所不在,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面向之一。
美學有時被認為太菁英主義,只屬於藝術家、音樂家,甚至哲學家。這是對美學的誤解,也是本書想要澄清的事。所謂的「高等」藝術,比起情景喜劇、刺青或龐克搖滾,在美學上並沒有更高級。美學的範疇遠大於學院或是街頭藝術, 而是包含了我們生活中關心的很多事物。
波蘭的前衛小說家維爾托德.貢布羅維奇(Witold Gombrowicz, 1904-1969)優雅地捕捉了這樣的感受:
在最高級的餐廳裡,食物的滋味並非總是最棒的。對我來說,以不完美、偶然和片段的方式出現的藝術,幾乎都更有力,彷彿只是在表明它的存在,讓人們以無以言喻的方式感受之。比起在音樂會舞台上出色的蕭邦演奏,我更喜歡來自敞開的窗戶、穿越街道傳至我耳邊的蕭邦樂曲。
美學的任務並不是告訴你這個藝術作品好、那個不好。美學的任務也不是告訴你哪種經驗值得擁有—是街上傳來的蕭邦,或是音樂會上的蕭邦。如果某種經驗對你來說值得擁有,那它就成為一種潛在的美學主題。當你找到屬於你的美學,你就能夠享受它。美學不是導覽手冊,告訴你哪種經驗是被允許的、哪種不是。它也不是地圖,能幫助你更容易找到它。美學是分析這種經驗有何意義的一種方式。美學是不帶批判的,而且本當如此。
有個令人玩味的例子可以說明這一點。法國畫家費爾南.雷捷(Fernand Léger, 1881-1955)描述他和他的朋友觀察一位裁縫店的老闆在櫥窗裡擺設十七件西裝背心,再加上搭配的袖扣和領帶。這位裁縫在每一件西裝背心花費十一分鐘。他把它往左邊移動幾公釐,然後走到店舖外面看一看;然後又回到櫥窗裡,把它往右邊移動幾公釐,如此這般。他是如此專心,完全沒發現雷捷和他的朋友正在看他。雷捷感到有點羞愧,省思著沒有幾個藝術家會像這個老裁縫那樣,對自己作品的美學投入這樣多的關注,更不要說去博物館參觀的人了。雷捷想說的,也是本書的主旨,就是那位老裁縫的經驗,和去博物館欣賞雷捷畫作的經驗一樣,都足以被稱為美學。
以這種全面性思考美學,讓我們能對於美感欣賞的社會面向、以及美學價值對我們自身的重要性等老問題,有了新的理解方式。這種全面的思考也使得我們能真正以全球的角度思考藝術和美學,而不是以「西方」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