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戰爭

一九四七年春天，一個牧童在死海懸崖邊尋找走失的羊隻時，意外發現了一個洞穴。洞穴裡有個陶罐，藏著以希伯來文書寫的古老經卷。隨後幾年，當地陸續發現了其他卷軸。這些卷軸統一被稱為《死海古卷》（Dead Sea Scrolls）──它們被放在那裡將近兩千年了。在羅馬帝國入侵猶大（Judea）的動盪歲月裡，這些卷軸也被妥善的保存下來。

難道這是因為耶路撒冷城和聖殿在西元前七十年遭受毀滅之前，管理書庫的人就將這些卷軸運到安全之地藏好？或者，就像大多數學者的假設，這些古卷是主張彌賽亞觀的艾賽尼派（Essenes）的抄本？學者的看法出現了分歧，因為這些書庫裡既有傳統的《聖經》經文，也有記載宗派習俗、組織和信仰的文獻。

其中一份篇幅最長、最完整，也可能是最戲劇化的古卷，描述了一場未來之戰，這將是最後的戰役，學者稱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戰爭」。它說明戰爭將會如何蔓延開來──起初在猶大發生的地區性戰爭，將會波及鄰國，隨後越演越烈，戰場逐漸擴大，直至整個世界都捲入其中：「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首次交戰，是攻打別神（Belial）的軍隊，朝以東（Edom）、摩押（Moab）、亞捫人（Ammonites）和非利士人（Philistine）發動攻擊；接著與亞述的克辛斯人（Kittian）開戰；並且攻打那些違反盟約而給予對手援助的地區……」在這些戰役之後，「他們將進攻埃及的克辛斯人」，並「適時與北方諸王為敵」。

《死海古卷》裡寫道，在這場人類的戰爭中，以色列神將會積極參與：

克辛斯人戰敗的那一天，在以色列神的面前將會發生猛烈的戰爭及殘酷的屠殺；因為神將下令這是對抗黑暗之子的最後一戰。

先知以西結（Ezekiel）也預言了這場最後一戰，「末後的日子……」，主耶和華將會親自對付歌革（Gog）及瑪各（Magog），「必從你左手打落你的弓，從你右手打掉你的箭」（《以西結書》38：16—39：4）。《死海古卷》中進一步預示將會有許多神參與這場戰役，眾神將與凡人一起並肩作戰：

那一天，眾神和凡人的聯軍將會一起並肩作戰。

在眾神與人們的齊聲叫喊下，在轟然騷動中，光明之子將展現神聖的力量來對抗黑暗之子。

雖然十字軍、伊斯蘭教徒和歷史上無數人，都曾以「上帝之名」發起戰爭，但相信神會親臨戰場實際參與，神與人並肩作戰，聽起來多少有些不可思議，最多只能視之為神話而已。然而，在更早的年代，這並不是那麼離奇的想法，當時人們真的相信人類的戰爭不僅是由神發號施令，眾神也積極參與戰爭。

‧特洛伊之戰：眾神參戰

其中最傳奇的戰爭就是特洛伊之戰了，這場戰爭發生在希臘亞該亞人（Achaean）和特洛伊人（Trojans）之間，當時「愛情的力量發動了幾千艘船隻」。我們知道，希臘人會發動這場戰爭，是為了爭奪世上最美麗的的女人海倫，希臘遠征軍要特洛伊人將海倫還給她法律上的配偶，因而發動了十年攻城戰。然而，在更早的希臘故事《庫普利亞》（Kypria）裡，曾描述這場戰爭是出自於宙斯這位大神的預謀：

曾有一段時間，當時大地承載了成千上萬過載的人口。宙斯對此懷著憐憫之心，以其大智慧想出了減輕大地負擔的辦法。

因此，宙斯發起特洛伊之戰，最終解決了這個問題；透過戰爭帶來的死傷，他避免了人類的競速繁衍。

荷馬（Homer）在後來的史詩《伊利亞德》（Iliad）中，記載了這則希臘傳說，描述整場戰爭的始末。荷馬指責眾神的反覆無常，煽動了戰爭，並且扭轉了最終重要的均勢。在這場人類的戲劇性事件中，不同的神推動著許多主角的命運，無論是直接或間接，明顯或隱密的作為。隱身於幕後的重要推手正是宙斯（羅馬人稱為朱比特﹝Jupiter﹞）：「儘管其他神和披甲的戰士在曠野睡著了，宙斯依然醒著，因為他籌劃著如何為阿基里斯（Achilles）贏回榮譽，以及要讓亞該亞人的船上死傷慘重。」

阿波羅神甚至在加入戰爭之前，就已經對亞該亞人懷有敵意：「他臉色陰沉，坐在遠離船隻的地方。他的銀弓朝亞該亞人彈出死亡之箭……向他們射了整整九天……每天都有成堆的死屍被焚燒。」當敵對雙方同意戰爭稍歇，讓首領以徒手肉搏時，卻引起眾神的不快，神指派戰爭女神密涅瓦（Minerva）：「立即前往特洛伊人和亞該亞人的陣營，設法使特洛伊人先打破誓約，去攻擊亞該亞人。」密涅瓦女神亟欲達成使命，她「如耀眼流星劃過天際……她經過之處留下火光的痕跡」。隨後，密涅瓦女神為了避免讓狂熱的戰爭於夜裡停止，她點亮了戰場，使黑夜如白晝，她「將黑夜的薄霧從他們眼前驅走，無論船上和火熱的戰場上，都是一片光亮；亞該亞人可以看見赫克托（Hector）及其手下。」

當戰火越燒越旺，有時還會出現英雄對峙，眾神始終聚精會神地看著這些人類勇士，有時神會伸出援手，搶救一個被圍攻的英雄，有時神會定住一輛無人駕馭的戰車。但當眾神意識到神之間也處於敵對的狀態，開始互相傷害時，宙斯便下令神停止攻擊，並且遠離人類的戰鬥。

但眾神之間的停火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這場戰爭的許多統帥都是眾神和人所生的子嗣。其中，最憤怒的神是瑪爾斯（Mars）。瑪爾斯之子阿斯卡拉福斯（Ascalaphus）被亞該亞人刺死，因而他對眾神宣布：「你們這些住在天國的神，如果我去亞該亞人的船上為我死去的兒子報仇，請不要指責我。即使最終我會被宙斯的閃電擊中，倒身於血泊之中。」

荷馬寫道：「只要眾神遠離凡人的戰爭，亞該亞人就會贏得勝利；因為阿基里斯一直拒絕與眾神為敵。」但眾神的憤怒與日俱增，亞該亞人正是從半神半人的阿基里斯那裡得知宙斯（朱比特）改變了主意：

宙斯說：「就我自己來說，我會待在奧林帕斯山上，靜觀和平。但其他神可以去特洛伊人和亞該亞人之中，幫助你想要幫忙的一方。」於是眾神各有立場，加入了戰爭。

特洛伊之戰，甚至是特洛伊城本身，長期以來一直被認為是令人著迷但難以置信的希臘傳說，學者稱之為「神話」。一八二二年，查爾斯．麥克拉倫（Charles McLaren）提出土耳其東部有一座叫做希沙利克（Hissarlik）的土墩正是荷馬記載的特洛伊遺址，當時特洛伊和相關事件仍被視為神話。直到一八七○年，海因里西．謝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這名商人冒著破產的風險，挖掘出遺跡及驚人的發現，學者才承認特洛伊的存在。如今，學者接受特洛伊戰爭是西元前十三世紀真實發生的戰役。而根據希臘的記載，自特洛伊戰爭之後，神與人開始並肩作戰；而希臘人這種神人共戰的想法並不是唯一的。

‧西臺人與特舒蔔神

小亞細亞的頂端面向歐洲和愛琴海，是古美索不達米亞文明與希臘文明聯繫的橋樑。在那些日子裡，西臺人統治著小亞細亞。現代學者起初從《聖經》，接著從埃及的碑銘，瞭解西臺的歷史和王國。當考古學家發現了西臺古城，才慢慢揭開西臺人的生活。

透過解讀西臺碑銘及其印歐語言，我們可以將西臺人的起源追溯至西元前兩千年。那時，阿利安（又稱雅利安）部落開始從高加索地區遷徙，有些朝東南進入印度，有些則向西南部進入小亞細亞。西元前一七五○年是西臺王國的繁榮期，五百年之後開始衰落。後來，西臺王國被跨過愛琴海的侵略者入侵。西臺人說這些入侵者是Achiyawa；許多學者認為他們就是荷馬稱為Achioi的亞該亞人。亞該亞人向小亞細亞西端進攻，讓他們在荷馬的史詩《伊利亞德》中名垂千古。

特洛伊戰爭之前的幾個世紀，西臺人就將王國擴展成為帝國，他們聲稱帝國的擴張是根據他們最高的神祇特舒蔔（Teshub，意思是鼓風者）之命。特舒蔔的舊名是「帶來死亡的暴風神」，西臺國王有時聲稱特舒蔔會親臨戰場。西臺國王瑪舍里（Murshilis）寫道：「強大的暴風神，我的主，展現神力，向敵人發出雷電。」特舒蔔幫助西臺國王擊退敵軍。西臺國王也受到伊師塔（ISHTAR）女神之助，她獲得了「戰場之女」的稱號。西臺人多次打勝仗，都是因為伊師塔女神的「神力」，因為她「從天而降，打敗敵軍」。

西臺人的勢力，正如《舊約》許多經文的記載，一直向南到達迦南；但西臺人移居迦南，不是用征服的態度。相較於西臺人把迦南當作中立區，沒有該地的控制權，埃及人就不是持這樣的立場了。埃及法老不斷向北入侵，將版圖延伸到北部的迦南和雪松地（黎巴嫩）；大約在西元前一四七○年，埃及法老在米吉多（Megiddo）擊敗了迦南國王的聯軍，占領了該地。

《舊約》和西臺的敵人所留下的碑文，都描述西臺人是驍勇善戰的部隊，他們在古老的近東地區已經能熟練地駕馭戰車。但根據西臺人的碑文記載，只有神下令，他們才會發動戰爭；西臺人在展開戰爭前，會先給對方投降的機會；一旦贏得戰爭，就會接受對方的進貢和稱臣：西臺人不會掠奪城市；西臺人也不會屠殺人民。

‧埃及人與阿蒙（拉）神

相較之下，埃及法老就顯得凶殘無比。當托米斯三世（Thothmes III）在米吉多之戰中獲得勝利，他在碑文上驕傲的寫下：「現在他的王權擴及北方，掠奪城鎮，駐紮軍隊。」這位法老對於他打敗的國王，如此寫道：「我把他的城洗劫一空，用火燒光了他的營地，使其成為一堆土丘；他們不可能重建家園。所有被我抓來的人通通成為俘虜；我帶走了他們無數的牲畜，貨物也全都掠奪一空。我拿走了他們所有的生活資源；收割他們的穀物，砍伐他們的樹叢和珍貴的森林。我把一切都毀滅了。」掠奪一空！這名法老這樣寫道，而這些行為都是遵照他的神—阿蒙—拉（Amon-Ra）的旨意。

埃及人戰爭殘暴的本性，以及他們對於戰敗者無情的摧毀，是這類自誇碑文的主題。例如，佩皮一世（Pepi I）法老寫了一首詩，慶祝他對亞洲「沙漠住民」的勝利，詩中讚揚著軍隊「占有沙漠住民的土地……砍下無花果樹及藤蔓……向住處縱火，殘殺了當地成千上萬的居民」。這首詩被刻在碑上，還配上戰爭場面的生動繪圖（見圖1）。

埃及法老皮安基（Pi-Ankhy）秉承這種肆意殘殺的傳統，當他從上埃及派遣軍隊平定下埃及的叛亂時，對將領留下戰俘的活口表示不滿。法老誓言「永遠毀滅」，他要親自來到占領的城市，「摧毀遺留下來的東西」。他表示，因為「我的父親，阿蒙神讚揚我這麼做」。

阿蒙神下令埃及人要用凶狠殘暴的戰爭手段，是為了要和以色列神對抗。用《聖經》先知耶利米（Jeremiah）的話來說：「萬軍之耶和華，以色列的神說『我必刑罰埃及尊大之神和法老，並埃及、與埃及的神、以及君王。』」（《耶利米書》46：25）根據《聖經》的記載，埃及和以色列之間的征戰持續很久；大約一千年前，以色列人「出埃及」時，以色列神耶和華就已經大肆擊殺埃及人，使其經受了很多苦難，這麼做不僅是要削弱埃及統治者的集權，而且也是「敗壞埃及一切的神」（《出埃及記》12：12）。

以色列人能神奇地擺脫埃及的奴役，抵達「應許之地」，根據《出埃及記》的記載，是因為神耶和華在關鍵時刻的直接幫助：

他們從疏割起行，在曠野邊的以倘安營。日間，耶和華在雲柱中領他們的路，夜間在火柱中光照他們，使他們日夜都可以行走。日間雲柱，夜間火柱，總不離開百姓的面前。（《出埃及記》13：20—1）

接下來，以色列人和埃及人之間發生了一場海戰，雖然這場海戰沒有任何埃及法老想要在碑文中留下紀錄；但我們可以從《出埃及記》中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法老和他的臣僕就向百姓變心……埃及人追趕他們，法老一切的馬匹、車輛、馬兵，與軍兵就在海邊上……在他們安營的地方追上了……（《出埃及記》14：5—9）

耶和華便用大東風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開，海就成了乾地。以色列人下海中走乾地……（《出埃及記》14：21）

破曉時分，當埃及人意識到所發生的一切，埃及法老疾馳戰車緊追以色列人。但：

到了晨更的時候，耶和華從雲火柱中向埃及的軍兵觀看，使埃及的軍兵混亂了。又使他們的車輪脫落，難以行走，以致埃及人說：「我們從以色列人面前逃跑吧！因耶和華為他們攻擊我們了。」（《出埃及記》14：24—25）

但緊追以色列人的埃及統治者，命令他的軍隊加緊攻擊。結果卻讓埃及全軍覆沒：

水就回流，淹沒了車輛和馬兵，那些跟著以色列人下海法老的全軍，連一個也沒有剩下……以色列人看見耶和華向埃及人所行的大事……（《出埃及記》14：28—31）

‧卡疊石戰役：埃及與西臺之戰

這段描寫耶和華幫助以色列人的《聖經》記載，和後來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Ramses II）記述阿蒙神幫助他贏得與西臺人的決戰，並無二致。這就是西元前一二八六年的卡疊石戰役。

這場戰爭發生在今日黎巴嫩附近的卡疊石（Kadesh，編按：《聖經》裡譯為加低斯）。

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率領四個軍團，向西臺國王穆瓦塔里斯（Muwatallis）全面進攻。最終，埃及軍隊沒有攻下卡疊石，終止了埃及向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的侵略。而這場戰爭也耗盡了西臺的資源，造成了後來西臺的衰亡。

在這場西臺與埃及的交戰之中，原本西臺幾乎可以取勝，因為他們就快要捉到領軍的埃及法老了。在西臺的碑文中只能找到這場戰爭的部分記載；不過，當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逃回埃及之後，他對逃脫的奇蹟描寫得非常詳細。

神廟的牆上記載了拉美西斯二世的生動描述，並且附上詳細的戰爭插圖（見圖2），說明埃及軍隊如何抵達卡疊石，在南方紮營，準備戰鬥。但令人訝異的是，西臺軍隊並沒有朝埃及軍隊開戰。於是，拉美西斯二世命令兩個軍團前進要塞。而西臺戰隊趁埃及軍隊分散時，從背後向兩個前進的埃及軍團展開突襲，並攻擊在營地中的另外兩個軍團。

埃及軍隊落荒而逃，拉美西斯二世發現「他身邊只剩下自己的親衛隊」，而「當國王環顧身後，發現他已經被兩千五百輛西臺戰車包圍了」—法老身邊沒有將領、沒有戰車，也沒有步兵了，拉美西斯二世只能求助他的神。他處在這樣的困境之中，是因為他遵從了神的指令，而神怎麼會陷他於絕境呢？於是他向神提出質疑：

國王問道：「現在是怎麼回事？我的父親，阿蒙神？父親會忘記兒子嗎？我有不聽您的指令做了任何事嗎？我是不是曾做了任何事，或沒做任何事，違反了您的指令呢？」

拉美西斯二世提醒埃及神，敵軍西臺人可是服從於其他神，他繼續問道：「阿蒙神，對您來說，這些亞洲人是什麼？這些不幸的人根本不尊敬您啊，我的神？」

拉美西斯二世懇請阿蒙神來救他，因為神的力量遠遠超過「數百萬步兵，成千上萬戰車騎兵」，而奇蹟出現了：阿蒙神親臨戰場！

阿蒙神聽到我的呼喚，向我伸出了援手，我欣喜萬分。阿蒙神就站在我的後面，大喊：「向前！向前！拉美西斯，阿蒙將護祐你，我會與你同在！」

拉美西斯二世遵照了阿蒙神的指令，向敵軍發起猛攻。西臺人受到阿蒙神的影響，忽然無法攻擊：「他們垂下了手，無法射箭，也舉不起長矛。」西臺人紛紛議論：「來的不是一名凡夫，而是一位厲害的神祇；這不是凡人所為，這是天神之舉。」因為無人阻擋，拉美西斯二世殺了兩邊的敵軍，得以逃脫。

後來，西臺國王穆瓦塔里斯駕崩，繼位的西臺國王和埃及簽署了和平協定，而且把公主嫁給執政的埃及法老為妻。埃及人和西臺人渴望和平，是因為他們都受到了克里特島和其他希臘島嶼的「海上民族」進攻。海上民族從迦南的地中海沿岸崛起，成為《聖經》所說的非利士人；不過，他們對埃及地區的進攻，被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三世（Ramses III）擊退了。拉美西斯三世在神廟的牆上重現了這場戰爭的場景以紀念勝利（見圖3）。他把戰爭的勝利歸功於嚴格遵守了「眾神之神，我唯一的神聖父親的一切計畫」。拉美西斯三世寫道，能贏得勝利是因為「阿蒙—拉緊隨於後，摧毀了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