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消除誤解,熟悉彼此的傳統
佛陀出於大慈而傳授佛法並建立僧伽,他清晰地闡明其示顯解脫道的教法,讓眾生得以遵循。隨著佛陀的教義傳遍整個印度次大陸(Indian subcontinent)和其他國家,不同的佛教傳統於焉產生。在古代,甚至進入現代之際,交通運輸以及來自不同傳統人們之間的溝通交流有限,儘管某些人對其他傳統已有耳聞,但卻沒有機會去檢視那些資訊是否屬實,人們因而對其他傳統產生誤解,且世代相傳。
在二十一世紀,交通運輸和通訊有長足的進步,我們這些佛陀的追隨者因而有機會去直接地認識彼此。由於新近的翻譯,現在的我們能夠閱讀各自傳統的經典和大師們的釋論。由於現存的翻譯仍然只呈現整套經典的片段,而且要閱讀的經典與釋論相當廣泛,因此我們提供這本拙著,作為開始學習和認識彼此傳統的橋梁。
所有的佛教徒都擁有相同的導師──世尊佛陀,如果我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這將嘉惠每個人。我有幸會晤來自基督教、回教、猶太教、印度教、耆那教(Jain)和錫克教的眾多領袖,但相對地,我卻幾乎沒有機會去會見不同佛教傳統的偉大導師、禪修者和領袖。大多數西藏的出家眾和在家眾對其他佛教傳統幾乎一無所知,而我相信,其他佛教傳統的追隨者對藏傳佛教也知之甚微。如果我們的導師──佛陀──今天來到世間,他會為此感到欣慰嗎?我們這些佛陀的法嗣都對同一個「父親」展現愛意,但我們和兄弟姊妹之間卻只有最低限度的溝通交流。
幸運的是,這個情況在近幾年開始改變。許多亞洲和西方國家的佛教徒來到位於印度西藏流亡社群的重鎮──達蘭薩拉(Dharamsala),同時一些西藏僧人和尼師也造訪這些佛教徒的國家。我們和上座部佛教的兄弟姊妹之間的溝通交流一直特別少,但是長達數世紀的分隔也開始在那裡出現一些轉機。例如,有兩位在印度某所大學研究學習的緬甸籍比丘來拜訪我,他們有興趣認識藏傳佛教,藉以擴展對佛教世界的知識,同時繼續修持自己的傳統。我仰慕他們的動機與發心,而且我想要鼓勵所有傳統的佛教徒更深入地了解佛陀教義的廣大浩瀚。此舉會使我們更欣賞佛陀身為「導師」(Teacher)的非凡特質──他擁有帶領我們所有人達至覺醒的智慧、慈悲和善巧方便。
本書的主要目的是幫助我們更加熟悉彼此。所有的佛教徒都皈依三寶;我們的法教皆以四聖諦(苦、集、滅、道)、三增上學(戒、定、慧)和四無量(慈、悲、喜、捨)為基礎。我們所有人都渴望從輪迴解脫,也就是從這個受到無明助長和「業」染污的再生循環中解脫。認知我們之間的異同,有助我們更加團結。
本書的另一個目的是消除長達數世紀之久、存在於我們彼此之間的誤解。有些上座部佛教的修行者認為,西藏僧人並未遵守出家的戒律,身為密續修行者卻與女子發生性行為,並且飲酒。在此同時,西藏修行者認為,上座部佛教傳統欠缺慈心與悲心的教法,並且以「自私自利」來描述上座部佛教的追隨者。此外,中國佛教徒常常認為西藏人施行法術,而西藏人則認為中國佛教徒大多是在從事「腦袋空空」(blank-minded)的禪修。所有的這些誤解都源自欠缺知識,我們希望本書能夠讓人們朝化解這些誤解跨出一步。
在二十一世紀,東方與西方、南方與北方變得愈來愈緊密。佛教的兄弟姊妹也必須擁有更親密的接觸,培養相互的理解。這不但會嘉惠們個人,也有助於延續和傳布佛法,並將為世界樹立宗教和諧的典範。
第十四世達賴喇嘛比丘丹增.嘉措(Tenzin Gyatso)
二○一四年六月十三日
【引言】關於本書
面對一本指出各種佛教傳統之間的共通性和殊異之處的書籍,我們可以從許多觀點來進行探索。身為佛教徒,我們都禮拜佛陀、施行供養及懺悔過失。我們從事禪修、唱誦、研習和念誦佛經,並聆聽教法。所有的佛教社群都有寺院、道場、關房和弘法中心。解釋這些外在活動之間的異同,肯定有助於我們的相互了解。
探索兩大佛教傳統間的異同
然而,本書卻把焦點放在教法上,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巴利語傳統」和「梵文傳統」之間的共同教義和獨特教義。這些都是為了方便起見所使用的詞彙,我們不應認為它們是在暗示兩種傳統是同質的。兩個傳統的教法和修行都可追溯至佛陀本身,巴利語傳統承襲自以古印度普拉克里特語(Prakrit)①、古僧伽羅語(Sinhala)②,以及巴利語所寫的經典和釋論。巴利語傳統依止《巴利大藏經》(Pāli canon),目前主要在斯里蘭卡、緬甸、泰國、柬埔寨、寮國,以及部分的越南和孟加拉流傳。梵文傳統則源自以古印度普拉克里特語、梵文、中亞語言所寫的經典和釋論,仰賴中文和藏文的大藏經,目前主要流傳於西藏、中國、台灣、韓國、日本、蒙古、尼泊爾、喜馬拉雅山區、越南和俄國某些地區。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印度、西方和非洲國家則修持兩種傳統。
儘管巴利語傳統與梵文傳統兩者都源自相同的導師──佛陀,但它們各有其特色、獨一無二的貢獻和不同強調的重點。此外,兩個傳統也非龐大僵化、單一無特色。例如,在語言措辭方面,東亞的佛教和藏傳佛教相當不同,但因為它們都源自一套類似的梵文典籍,共有許多類似的信念,所以都納入梵文傳統之內。
本書的主題大多是從每個傳統普遍存在的觀點來陳述,而這個描述可能會因為一個次傳統或個別的老師探討、處理某個主題的方式而有所不同。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必須從眾多陳述中挑選出一個,然後納入本書之中。例如,第七章〈無我與空性〉裡,在梵文傳統的所有觀點當中,我們解釋由宗喀巴陳述的應成中觀派(Prāsaṅgika Madhyamakas)觀點。在其他情況下,例如在談「菩提心」這個主題時,我們根據藏文的陳述來解釋,然後提出它不同於中文陳述的特點。
不同的文字可能傳達相同的意義
兩個傳統都擁有大量的文獻,要決定把什麼納入本書當中,不是一件易事。達賴喇嘛尊者和我想要容納或詳盡說明更多的要點,但果真這麼做,這本書就會變得太過冗長。對於沒能探討每個傳統內的不同觀點、詮釋和修行法門,我們在此致歉。同時,如果讀者認為重要的某些主題,並未出現在本書當中或被濃縮精簡,也請您見諒。我們想要把引自經典的引文納入書中,但由於考量篇幅之故而加以刪除,只留下標題和名相。
毫無疑問地,許多讀者將透過閱讀本書而學習到自己的佛教傳統。當讀者們閱讀不同於自身傳統的陳述,甚或經典的翻譯時,可能會產生「這不正確」的想法。這時,請記得,其他傳統可能使用不同的文字來傳達與讀者本身的傳統相同的意義。請讀者們也記住,我們可以從認識佛陀教法的多元性中獲益。
本書內容源自達賴喇嘛的傳法與受訪內容
本書出自達賴喇嘛尊者的構想,藉以促進世界各地佛教徒之間的相互了解。尊者信任我,交託我實踐這個最具利益的任務,對此我深感幸運。尊者提供了大多數源自梵文傳統的教法,這些教法源自尊者的公開傳法,以及過去幾年來,我和尊者私下進行的一系列訪談。這些公開傳法和訪談的內容由格西拉卓(Lhakdor)、格西多吉.丹杜(Dorji Damdul)和格西圖登.金巴(Thupten Jinpa)翻譯,接著由我整理成文,然後再由格西多吉.丹杜和格西達杜.南嘉(Dadul Namgyal)審核文稿。
關於中國佛教的一些原始資料,則源自宗密(781–841)、印順(1906–2005)、憨山德清(1546–1623)、實賢(1685–1733)、吉藏(549–623)、太虛(1890–1947)和蕅益智旭(1599–1655)等中國佛教大師的撰述,以及與厚觀、慧峰、法友、見護等比丘,還有林振國和萬金川博士所進行的訪談。由於我是在台灣領受比丘尼戒,因此,我衷心覺得自己和那個傳統有深厚的緣份。
閱讀巴利經文時,覺音(Buddhaghosa,五世紀)和法護(Dhammapāla, 550–600)的著作,以及雷迪(Ledi, 1846–1923)、髻智(Ñāṇamoli, 1905–1960)、向智(Nyanaponika, 1901–1994)、蘇摩(Soma, 1948–2003)等長老和菩提(Bodhi, 1944–)、無著(Anālayo, 1962–)比丘等當代作者所傳授的教法,使我眼界大開,見識到巴利語傳統的優美之處。
我研習菩提比丘針對《中部》(Majjhima Nikāya)所作共一百二十三場的一系列討論,而菩提比丘也在我們之間的書信往來當中,非常慷慨地為我釐清許多重點,他也審查本書描述巴利語傳統的部分。達賴喇嘛尊者也要求我造訪泰國,並在該國的一座寺院研習和修行,我依照尊者的指示拜訪泰國兩個星期。
巴利語、梵語與英文參照的原則
在語言學方面,巴利語類似梵文,但並非全然相同。由於某些詞彙,例如「禪那」(meditative stabilization),如果以英文來描述會顯得不夠貼切,因此有時我們會以巴利語的「jhāna」和梵語的「dhyāna」來代替。在一些章節裡,巴利語傳統和梵文傳統對某個主題所作的陳述被分開放在不同的部分;但在其他章節裡,它們卻同時並陳。每當我們提出巴利語傳統的觀點時,使用的詞彙便採取巴利語的拼法;梵文傳統的觀點則使用梵語的拼法。當兩個詞彙被放在圓括號內時,第一個詞彙是巴利語,第二個是梵語。只出現一個詞彙時,這表示兩種語言都使用相同的詞彙,或相對應於該段落討論的觀點屬於哪一個傳統。圓括號內的巴利語和梵語詞彙只會在第一次使用該字時出現。如果巴利語和梵語的詞彙並未譯為英文,那麼,只有在第一次使用時採取斜體。(編按:本書中採取正體)
我使用「four truths of the āryas(ariyas)」(聖者之四諦)這個比較準確的翻譯,取代英文的「four noble truths」(四聖諦),「four truths of the āryas((ariyas)」常常被縮寫為「four truths」(四諦)。
巴利語傳統的追隨者可能會發現幾個英文詞彙不同於他們所習慣的用法,在這種詞彙第一次出現時,我試圖參照和引用人們比較熟悉的英文詞彙。我也為不熟悉梵文用語的讀者提供了翻譯的選擇。這是無可避免的作法,請您多多包涵。
所有的錯誤、前後矛盾之處和任何不當的論點,全都是我個人的無知之故,請諸位讀者見諒,這完全與達賴喇嘛尊者無關。
致謝
我禮敬導師──佛陀,他給予這些珍貴的教法,使我們的生命充滿意義,帶領我們真正地從痛苦中解脫。我也禮敬所有佛教傳統的了證傳承上師,由於他們的仁慈,佛法得以發揚光大,流傳至今。
除了上述提及的人們之外,我也深深感謝以下所有人的協助:桑東(Samdhong)仁波切、格西索南.仁謙(Sonam Rinchen)、亞歷山大.柏津(Dr. Alexander Berzin)博士、崔西.查須爾(Traci Thrasher)、達賴喇嘛尊者辦公室的職員、舍衛精舍(Sravasti Abbey)的僧眾,以及智慧出版社(Wisdom Publications)的提姆.麥克尼爾(Tim McNeill)和大衛.基特史東(David Kittelstrom)。一切智皆為緣起,這些與許多其他善知識(kalyānamitra)仁慈和睿智的引導,使得本書無限增輝。
除非特別注明,在此之後,書中的第一人稱「我」指的是達賴喇嘛尊者。
圖丹.卻准(Thubten Chodron)比丘尼
二○一四年六月十三日寫於舍衛精舍